我最大的愿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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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aixue
baixue61岁155cm湖南 长沙

发布于2014-04-25 10:45


最近两、三年,我以阅读小说为主。偶尔,我也写些散文,评论。但我真正的使命,让我和生活紧密相连的事情,仍是小说写作。为了使自己高兴,我必须每天服用文学这剂药丸。在这一点上,我与每天都服药的病人没有什么不同。假使一天之内我没有很好地写作,或者无法让自己沉浸在一本书内,我会有什么感受?首先,世界在我眼前改变了,变得不能忍受、面目可憎。了解我的人都会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,因为我自己开始变得像我看到的那个世界。例如,晚上,我的女儿仅从我的脸上可怜无望的神情就能看出,那天我写得并不顺利。我也曾想向她隐瞒,但是做不到。在那些黑暗时刻,我觉得生与死之间没有界限。我不想和任何人讲话——幸好,看到我这种状态,也没有人愿意同我讲话。通常,每天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,这种绝望情绪都会降临到我身上,不过程度没那么严重而已。现在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阅读和写作来对付这种情绪:如果行动及时,我可以使自己不至于陷入行尸走肉般的消沉之中。
倘若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因为诸多原因没法用纸笔来治愈自己,无论是因为旅行也好,看电影也好,或是其他诸如此类的妨碍——那么我都会感到痛苦像水泥一样牢牢凝固在我的体内,我的身体几乎无法移动,关节僵硬,脑袋似乎变成一块石头,连汗液的味道都仿佛与往日不同。这种痛苦还会增长,因为生活充满了琐事,妄图使一个人远离文学。因此,是的,我真正渴慕的,不是文学,而是可以拥有一间房间,让我单独与自己的思绪共处。为了很好地阅读和写作,我必须体味无法忍受的无聊;为了这无法忍受的无聊,我必须进入生活。当我不断受到噪音困扰,坐在公交车上手机铃声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的椅子上,在阳光明媚的街道或阴雨绵绵的葬礼中被朋友和亲人包围之时——换句话说,当我感到某些情景在我周围显露它们的本质之际——我会突然觉得,自己仿佛并未真正存在,而似乎只是在一旁观看。我会开始做白日梦,或者,如果感到悲观沮丧,那我就只会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百无聊赖、令人厌倦,不论是哪一种情形,我体内都会有一个声音,呼唤我回到自己的房间,坐在桌边。
我不知道人们会在多大程度上响应这类呼声,但我的回应方式,使如我一般的人们成为了作家。我猜想,它更可能使我们成为散文家和小说家,而非诗人。于是,我必须对每日服用的这种药剂特性有更深刻的认识;如今我们会发现,这种药的有效成分是厌倦情绪、真实生活,以及想像中的生活。
对这呼声坦然承认的愉悦,和诚恳谈论自己的恐惧——这两种情绪使我有了一个严肃而又重要的发现,在此我想与你分享。让我提议我们从一个简单的观点开始,即写作至少对像我这样的小说家来说,是一种慰藉,甚至是一种救治:我们选择某些话题,构架我们的小说,以满足我们的白日梦的需求,小说的灵感来自某些念头、激情、狂怒和欲望——这一点我们都知道。为了愉悦我们的恋人、贬低我们的敌人,赞美我们所崇尚之物,为了能够兴高采烈、煞有介事地谈论我们一无所知的事情,为了在遗失的以及被铭记的时光里都能找到快乐,为了谈恋爱、读书,或者参与政治的梦想,为了沉湎于自己的某些焦虑或者个人习惯之中——正是凡此种种晦暗不明,甚至难以察觉的愿望,既清晰又神秘地塑造了我们的心态……这些相同的欲望激发了我们想要的表述的白日梦。我们也许不明白它们来自何处,或者不知道这些白日梦是否有何含义,但只要我们坐下来写作,这些白日梦就赋予了我们的生命,就像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风,吹动了风弦琴。有人甚至会说,我们无力招架这阵神秘的风,就像船长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。
同时,在脑海一隔,我们可以精准地确定自己在地图上的位置,正如我们还可以记住我们的旅行将通往何处。即使是在毫无条件听任那阵风的摆布之时,我依然至少能够参照一些我所知道并倾慕的作家,来保持大致的方向感。在出发前,我就作好计划;把自己想讲述的故事分成数个的片段,决定我的航船将会拜访哪些港口,它将会装载什么,沿途又会卸下哪些,预计行程所需的时间,并且制订了路线。如果有风从不被人知的角落吹来,扬起了我的船帆,改变了我的故事方向,那么我也不会抵抗。因为,航船最迫切追求的是一种鼓帆航行的圆满、完美之感。这好比我也在寻找一处特殊的时空,在那里,所有的事物都彼此交融,每件事情都有关联,像以往的情形一样,每件事情都仿佛能够觉知彼此。突然。大风慢慢止息,我会发现自己停泊在一方万物凝滞之地。但我仍能感觉到,如果有足够的耐心,这宁静、薄雾袅绕的水面上,将会有一种力量推动我的小说向前。
我最渴望的,就是那种精神上的灵感,我渴望那种灵感能戏剧般地光顾我,最好是已成形的情景和场合,放在小说里恰如其所。如果我耐心、专注地等待,我的梦想就会实现。写小说,就是要敞开心怀接纳这些欲望、狂风还有灵感,同样也要容纳我们内心深处的黑暗、凝滞的时刻。
一个故事在这些风的吹送下扬满风帆,回应了那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的灵感,在这基础上故事得以成型。它捕捉了我们自娱自乐的白日梦。把这一切合成了一个富有含义的整体。这就是小说。最重要的是,小说是一艘大船,它里面承载着我们想要保留的梦想世界,一个永恒存在于我们眼前的世界。小说就是许多梦幻碎片的集合,一旦我们步入其中,它将帮助我们忘却我们一直渴望逃避的沉闷乏味的世界。我们写得愈多,这些梦幻就会愈丰富,而大船中的另外世界也会变得愈广阔,愈详细,愈完善。我们通过写作了解这个世界,而我们对世界了解得越多,就越容易带它在我们脑海中翱翔。如果我沉浸在一本小说的写作中,而且写得顺利,我就会轻而易举进入梦幻之中。因为小说就是新世界,我们可以借助阅读愉快地,甚至借助写作更充分地畅游其中:小说家以最简单的方式来构建他的作品,描绘他想精心展示的梦幻世界。这些作品会给专注的读者带来快乐,同样,它们也会给作者带来一个稳固而又安全的新世界,使他可以在一天之中的任何时候沉浸其中,寻求愉悦。我感到,任何自己能够建造出这个奇迹世界哪怕是最细微的一角,那么坐在桌边,拿起纸笔就会令我十分满足。我会即刻将那个每日熟悉、枯燥的世界抛至身后,沉浸到这另一个更广阔的空间,自由翱翔,我简直永远不希望回到真实生活中,或者抵达小说的最终。当我告诉读者我在写一部小说时,我最高兴听到回答说:“请把你的小说写得长长的吧!”我想,我的上述感觉或许与这类回答有关。我也可以自豪地炫耀,自己听到过上千次这类回答,它远远多于编辑们终年吧断的祈求:“写短一些吧!”
为什么某个人自身的喜乐习性能够创造出一部吸引众多人的作品?很多读者都赞成《我的名字叫红》中谢库瑞的言论,认为企图解释一切事情,是一种愚蠢行径。我自己在这一点上,也并不同情与小主人公奥尔罕,而是赞成那个母亲,尽管她总爱温柔地取笑他。然而,假如你容许我像奥尔罕那样行事处世,也做一回蠢人,我则非常乐意来解释,为什么对作家能起到良药效果。那是因为倘若我完全沉浸在小说之中,写作感觉良好——如果我能使自己远离电话铃声,远离日常生活的各种麻烦、琐事以及沉闷无聊——那么,我就会想起儿时玩的游戏,那些规则令我得以自由漂浮在写作的天堂,仿佛任何事情都简单起来,仿佛我置身于一个可以看穿任何房间、汽车、船只和建筑物的世界中,因为它们都是玻璃制成的,它们开始向我透露自己的秘密。而我的工作就是推测其规则,仔细聆听,并且喜悦地看着这个世界内部的进展,与我的主人公一起坐汽车、巴士,环游,参观那些开始让我厌倦的场景,用新鲜的眼光审视它们,并以此改变它们。我的工作就是要玩得开心,并无需对此负任何责任,因为就像我们喜欢对孩子说的那样:在取悦自己的同时,我可能恰好也在学东西。
一个富有想像力的小说家,他的最大美德就在于他能像孩子一样忘记这个世界,充满喜悦地生活其中,无拘无束,并与这已知世界的各种规则周旋——但同时,作家的眼光可以超越自由想像,投向未来那更深刻的责任感,这使很多读者都能将自己沉浸在故事之中。小说家也许看上去整日都在游戏人生,但他其实怀有最深的信心,自信比任何人都更为严肃地看待人生。这是因为,他能以孩子独有的方式,直接看穿事物的本质。他有勇气为我们曾随意玩耍的游戏设置规则,并深信读者也会同样的规则、同样的语言、同样的句式,乃至整个故事。好的创作,就得允许读者说,“我自己也想这么说,但只是羞于让自己那么孩子气。”
随着前进,我在探索,创造并不断拓展的这个世界在完善着自己的规则,等待着那不知来自何处的风扬起我的船帆,并凝视着我的地图——这样的世界只有孩童般的天真才能创造出来,而我有时候却丧失了这种天真。所有作家都会遇到这种情形,有时我会停滞不前,有时我会回到之前曾搁置一边的小说某处,却感到无法再次拾起它。这种痛苦非常普遍,倘若我无法拾起曾经搁置的某处,我总会打开小说的其他缺口。因为我非常仔细地研究了自己的地图,知道我可以无需按照阅读顺序,而从另一章节写起。这一点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。但是最近两年,我被各种事务纠缠,我的写作陷入了一种类似卡壳的状态,我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对小说创作有影响的东西。
因为那宗诉讼案,我成了一个非常“严肃”、非常“有责任心”的人,而我并不想这样:事态令人悲哀,思想状态更让人悲哀——让我这么一笑而过吧。因此,我无法进入写小说必需具备的孩童般的天真状态,这很容易理解,我也并未感到吃惊。随着事情慢慢进展,我告诉自己,我那迅速消失的、无须负责的精神、孩子气的游戏和幽默心态总有一天还会回来,那时我就能完成已经写了三年的小说。然而,每天清晨,我还是很早就起床。努力想进入午夜寂静时分未完成的小说之中。我这么做,是因为我是如此渴望回到那个深爱的第二世界。在竭尽努力之后,我开始能够在脑海中捕捉到小说的一点点内容,并目睹它们在我眼前上演。但这些片段,其实并非来自我正在写的小说:它们来自完全不同的故事。在那些乏味、无趣的清晨,我眼前掠过的,不是我写了三年的小说,而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躯体,里面的场景、句子、角色,还有些陌生的细节都属于另外一部小说。过了一段时间,我开始把这些片段输入电脑上,并草草写下以前不会感兴趣的一些想法。这另一部小说的内容与一位已故当代画家的绘画有关。当我再现这个画家的时候,我关心的还有他的画作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明白了,为什么在那些无聊的日子里,我无法找到孩子一样无须负责的感觉。我再也回不到那种童真状态,我最多只能回到我的童年,回到我曾梦想成为艺术家,在清醒时分,一幅接一幅绘画的那些日子。梦想写一部小说并不难,我经常干这种事,正如我很多时候把自己幻想成别人。或许对我而言,这尤为困难,因为我只想写大部头、厚重而有雄心勃勃的小说,但我写得是那么慢。
我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够再写三十年,并以此为借口,将自己包装成另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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